過罷正月十五的燈節以后,農村的節日氣氛就漸漸淡了下來。人們又周而復始地開始了一年的勞作。有些勤快的莊稼人,已經往山里送糞了;等驚蟄一過,農事就將繁忙起來。
蘭花和兩個孩子作夢也想不判,正月十八,王銀滿突然回家來了。不是他一個人回來,還帶著一個操外路口音的女人。滿銀給妻子解釋,這是和他一塊作買賣的生意人,是從“南洋”來的。那女人也就嬉笑著對蘭花說了許多話,可蘭花一句也沒有聽懂。
厚道的蘭花并沒有因為丈夫帶回個女人就亂猜想什么,她反而高興地接待了這位遠地來的客人。在這個農村婦人的眼里“南洋女人”是個大人物,能進她的寒窯窮舍,實在是一件榮幸的事。她熱情地把那些留下的年茶拿出來,款待丈夫和這位女賓。
蘭花和兩個孩子興奮得象重新過年一樣。“南洋女人”從提包里抓出大把的奶糖,撒土坷垃一般撒在炕席片上,讓貓蛋和狗蛋吃。王滿銀讓這兩個娃娃學城里人的樣,叫這女人“阿姨”。只是“阿姨”說的話,娃娃們一句也解不開。
王銀滿帶回一個“外路”女人的消息,一天內就傳遍了罐子村。村中的大人娃娃就象看“西洋鏡”一般輪番涌進蘭花家那孔破窯洞,稀罕地來看這個說話象綿羊叫喚的女人。
看完稀罕以后,罐子村的精明人都不出聲地笑了。他們知道王銀滿和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。也有人羨慕地巴咂著嘴,對他們村這個二流子油然生出一種“敬意”;哈呀,這家伙本事不小,竟然掛回來個外路貨!
不用說,蘭花立刻成為全村人同情或恥笑的對象。
但這個遲鈍女人并沒有感覺到這一切。全村人突然擠到她家來所造成的熱鬧氣氛,使她更加高興起來,覺得她男人受到了村里人的尊重,她和孩子們臉上也有了光彩。
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,可憐的女人才知道這一切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。晚上,蘭花憂愁地把丈夫叫到院子里,和他商量,讓這位“南洋女人”睡在什么地方呢?他們家就這么一孔破窯洞,得開口向別人家借個地方讓這女人休息。象樣一些的人家他們不敢開口;窮家薄業的人家又怕委屈了客人。
但王銀滿無所謂地說:“借什么地方呢?就睡在咱們炕上!”
蘭花聽滿銀這么說,又驚訝又難受,她一年沒見男人,這一晚上對她是多么寶貴呀!她問丈夫“那你到什么地方去睡呢?”
王銀滿倒驚訝起來:“我也在家里睡呀!”
“那……”
“那什么哩?”
蘭花盡管心里不暢快,也只好就這樣忍受了。
晚上睡覺時,蘭花本指望這位尊貴的客人自己能提出異議,但她卻心安理得睡在她為她鋪好的被褥里了。“南洋女人”睡在靠鍋頭的地方,中間隔著兩個孩子“蘭花緊挨孩子,王銀滿睡在靠窗戶的邊上。這個編排還算“合理”。熄燈以后,蘭花躺在被窩里,胸膛里象塞進去一把豬鬃。她多么希望鉆到丈夫的被窩里去,可羞恥心使她連動也不敢動。她敢怎樣呢?后炕頭睡個生人,稍有動靜,人家就能聽見。唉,什么地方來了這么個勾命鬼呀!她躺在黑暗中,開始痛恨起這個女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