開學已經兩個多星期,孫少平還沒有機會和郝紅梅單獨說話。
他看見紅梅換了一件半舊的紅格子布衫,好象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。大概由于一個假期在家里,這個季節吃的東西又比較多一些,她原來很瘦削的臉頰現在看起來豐滿了許多。已經度過了半年的城市生活,她也懂得把自己農村式的“家娃”頭,象城市姑娘一樣扎起了兩個短辮;加上自做的、手工精細的方口鞋和一條看起來是新買的天藍色褲子,簡直讓人都認不出來這就是郝紅梅了。其實她無非就是把原來的一身補釘衣服換成了沒有補釘的衣服。這個小小的變化,就使一個本來不顯眼的人,一下子很引人注目了。同時也應該承認,郝紅梅本來就具備那種漂亮姑娘的臉型和身段。如果有一身比現在更漂亮的衣服,就很難看出這姑娘是來自農村了。
孫少平看見她,心中就會蕩起一股熱辣辣的激流,有時甚至感到呼吸都有了困難。
當然,他自己的衣服還是老模樣。一身家織的老粗布,盡管金波媽給他裁剪成制服式樣,但仍然不能掩飾它本質上的土氣;加上暑假給家里砍柴,被活柴活草染得骯骯臟臟,開學前快把家里蒸饃的半碗堿面用光了,還是沒有洗凈。他看著這身叫他傷心的衣服,真想一把脫了扔掉。可自己很快又苦笑了:扔掉只得光身子跑!唉,最使他臉紅的是,他這么大了,連個褲衩都做不起。晚上睡覺,人家都脫了長衣服穿著褲衩,他把外衣一脫就赤條條一絲不掛了……但不論怎么說,他現在有一個甜蜜的安慰:就他這副窮酸樣,班里也許是最俊的女子還和他相好哩!讓侯玉英見鬼去吧!她就是想和他好,他也不愿意呢!這倒不是嫌她的腿——假如紅梅的腿是跛的,他也會和她相好的!
可是眼看半個多月過去了,少平還是沒能和紅梅拉幾句話。這倒不是說連一點機會也沒。其實他們單獨碰見過好多次,但不知她為什么又象上學期那樣躲開了——而且常常看來是有意回避他!
少平對此摸不著頭腦。想來想去,他連一點原因也找不出來。
不過,他現在還沒忙著象上學期一樣陷入苦惱之中。他猜想:也許紅梅家里有什么事,她心里煩亂,才不愿意和他說話。
但看來她又沒什么煩亂!相反,她卻比上學期活躍多了。現在甚至每天下午吃完飯,在男女混雜的籃球場上,都能看見她說說笑笑和同學們一塊玩呢!
于是,有一天下午,少平看見紅梅又在籃球場上的時候,他自己也就旋磨著進了場。這并不是比賽,兩邊籃板下都有許多男女同學,站成一個半圓,誰捉住球,誰投籃。不管誰,投了一次籃緊接著又拿到球的時候,就傳給另外一個人——他們都是高中生了,已經懂得規矩和禮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