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明以后,事態仍然保持著夜間的狀態。但整個雙水村被驚動了。在農村,沒有什么事能比得上這種事所具有的刺激性。人們都不由自主地面帶著微笑,然后紛紛向哭咽河金俊武弟兄們住的地方跑去;不多時分,金俊武家的大門外和窯頂上面就擠滿了黑鴉鴉的村民。孩子們也都不去學校,跑到這里來看紅火熱鬧。只是不見孫家的人——他們已經無臉在村中露面了。田福堂、金俊山和田海民這些隊干部也不見蹤影,大概生怕把自己直接扯進這種麻糊事件中去。
現在最羞的也許是金俊武了!田海民和田福堂不出面處理這事,精明的俊武就意識到,現在被動的不是王彩娥和孫玉亭,而是他們自己了。事到如今,繼續扣人不行,馬上放人也不行;更為糟糕的是,全村人都涌到了這里,眼看就要釀成一個大事件。
能人金俊武感到自己已經沒有能力再控制這個局面了。他在自己的窯洞里,眉頭子挽結著一顆疙瘩,來回在腳地上走著,心里在抱怨他哥和兩個侄子愚蠢透頂。他感到事態越來越險惡,但又不知道險惡倒究在哪里。他已經失去了任何判斷,只能被動地任事態繼續發展。
此刻,被關在窯里的王彩蛾和孫玉亭,反而倒不那么恐慌。剛開始的時候,孫玉亭嚇得渾身象篩糠一樣,但王彩娥立即制止了他的慌亂。彩娥骨子里有她母親的那種吃鋼咬鐵勁。她吼著讓玉亭不要害怕,先把衣服穿好再說。孫玉亭這才象死人緩過了一口氣,趕忙手腳慌亂地穿衣服,結果把褲子前后都穿反了,又被彩娥罵著調了過來。
王彩娥把燈點著,不慌不忙穿好了自己的衣服,又把被子拾掇得齊齊正正;然后便一屁股坐在窗前,開始破口臭罵金俊武一家人。孫玉亭哆嗦著坐在腳地的板凳上,渾身汗水淋漓,嘴里只會嘟嚷說:“總有個組織哩……”
天明以后,兩個人聽見外面人聲沸騰,知道全村人都知道了這件事,趕到這里看熱鬧來了。孫玉亭馬上又嚇得面色灰白,頭垂到褲襠里,渾身再一次篩起了糠。王彩娥吼著對他說:“你這個沒骨頭的家伙!怕什么?屁的事也沒!看他金家這群王八羔子怎放人!你光明正大來串門子,誰家的龜兒子看見你和我睡覺了?”
孫玉亭這才又些許定下了心。他感激地望著這位相好。他根本想不到,女人平時象水一樣綿軟,緊要關頭就象生鐵一樣堅硬。在一生之中,孫玉亭除過和賀鳳英,還沒和旁的女人相好過。他一心一意鬧革命,從來不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。自從俊斌死后,他給彩娥安排了照棗這個全村人眼紅的好營生,彩娥就漸漸把他的魂勾住了。起先他還沒意識到彩娥勾扯他;直到去年打棗那天她偷偷在他手上捏了一把以后,他才全明白了她的“意思”。他當然一下子就招架不住了,很快著了魔似的,不顧一切到這個窯洞來尋找溫暖和撫愛,終于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……此刻,玉亭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田福堂身上。他相信福堂哥一定會想辦法解救他的——他忠心耿耿追隨書記鬧革命二十來年了……在田家圪嶗這面,田福堂象往常一樣,一大清早先泡了一壺濃茶,有滋有味地喝著,他們讓一隊副隊長田福高到金家灣那面看情況去了。